一连几天在翠梅庵,白日夜晚皆在后院闲走漫步,尽赏庵院清秋景致。后院几株晚桂还散发出沁人心骨的芳香,我折桂赏月,倒觉得清净自在。庙宇与皇宫的确不一样,同样的树木会有不同的灵‘性’与感想。
每日早晚课,都去大殿诵经听禅,佛总是温和地看着我,在他的心里,一定以为我已经平静地接受这里的一切,甚至以为我会永远留下。都说佛知晓世间一切,可以穿透人心,但是我的心,他未必可以穿透。一切讲究缘法,因为自认为与佛结缘,他才无法更好的懂得我。
月‘色’微朦,霜寒‘露’重,我临着窗台而坐,一盏香油灯在微风中摇曳,照见这清寂的岁月。我打心里喜欢这样的清寂,只是真的没有把握我能忘记一切,只一颗心的留在这里。
正坐着,闻得敲‘门’声,红笺走过去开‘门’,只见妙尘师太身边的小尼姑对我施礼道:“施主,师傅命小尼过来请施主去她的禅房。”
我本想问她何事,结果作罢,想来妙尘师太唤我前去必定有事。于是回道:“好,劳烦小师父跟师太说声,我一会就到。”
抵达妙尘师太禅房时,只见师太与岳承隍在灯下对弈,这夜晚,庵里大‘门’已关,岳承隍怎么还来到此处。
岳承隍见我进‘门’,忙施礼道:“臣参见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我看着他,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。但终究还是压抑着,淡淡道:“岳大人免礼。”我还是没有将那一声爹爹唤出口,想起那种种是非,楚‘玉’告诉我,他是前朝王爷。又让大燕沦陷到大齐之手,虽然这是定数,就算没有他,大齐也要灭大燕,但是我实在无法再那样称唤他。(手机阅读16k.)
他看着我,那眼神,我知道他明白许多,或许妙尘师太告知他一切。或许他早就知晓一切。这个人物,在我眼里从来都是那么诡秘,那么不简单,如今,我更不能简单地看他。
盘膝而坐,我朝师太微笑:“师太,不会打扰你们下棋吧。”
师太双手合十,微笑回道:“不会,这棋已下了十年之久,又怎么会在意这点时间。”十年。多么的漫长,我又想起了师太与岳承隍必有不寻常的‘交’情。
三人坐着品茶,窗外一片悄寂,因为秋凉。连虫声也不曾有。只有微淡地月光透过窗牖洒进禅房,更添几许清韵。
我想着师太唤我前来,定与岳承隍之事相关,而岳承隍深夜来访,也一定有缘由,就等着他先启齿吧。
岳承隍品一口茶,转眉看着我,缓缓说道:“娘娘。你与我之间的渊源想必你已经知道,事到如今,臣确实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。”
我淡淡回道:“岳大人不必客气,在这里直唤小名便好,我们也用你我相称,这样也更方便细谈。”话毕。我看着面前这个丰采卓然的男子。想着他是我的亲叔父,整个大燕朝都已毁灭。只有他是我最亲的人,心中地愤然顿时少了许多,竟多了一丝暖意。可是想到他助大齐灭大燕,又派人杀我养父养母,无论是出自什么原因,我都没法原谅他。
“好。”他坦然应道。
妙尘师太看着我和岳承隍,说道:“时至今日,你们可以把那些前因后果都说清楚,让大家心里多一份明白。电脑站.16k.是非对错,都已是云烟。”
“云烟,那么多的过去,都是云烟么?”我话语冷漠。
师太轻微点头:“自然都是云烟,你看到如今煌煌盛世,他日也会成为云烟。”
我清冷笑道:“师太是出家人,可以参悟一切,视万物皆为云烟,可我只是个平凡的‘女’子,当我知道一切后,没法再做到平静如初。”
师太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:“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一般的‘女’子,是断然做不到的,包括当年的我,也是经过许多时间来治愈伤口的。”师太所谓地当年,是她的过往,难道在她身上也发生过不为人知的悲凉过往。想来也是,不然哪个妙龄‘女’子会断绝红尘,到庵庙里做起姑子,青灯古佛,寂寥一生。
坐在一旁的岳承隍叹息道:“当年我做下错事,实应受到惩罚,只是事过境迁,心中的伤也慢慢地平复了,自己不再与自己计较太多。”
我冷眼看着他:“王爷心中的伤是平复了,可是却给别人心上添了一道深深的伤痕。”
师太双手合十,念道:“阿弥陀佛,当年岳施主也是想要拯救黎民百姓,只是年轻气盛,不知人心险恶,世海浮沉,才会犯下那错误。当年贫尼也误解过施主,如今回首起来,依旧觉得那是云烟,不足为道。”师太一番话,更加让我疑起她和岳承隍之间的关系。
岳承隍摇头:“错了就是错了,千古罪人,非我莫属。大燕江山已灭,我却在大齐受着高管厚禄,享受荣华富贵。16k.手机站ap.1”
师太接话道:“这是命数,逃不过的是祸,逃过了的是福。这是施主地福,对于眉弯来说,也是你的福。”
我低低笑道:“对我来说,也是福么?”
妙尘师太点头:“是的,逃过了死亡一劫,好好地活下来,尽管失去了太多,可是如今也得到了一切,在大齐的后宫里至高无上,荣华富贵享用不尽。无论是大燕和大齐,人活着,都只是单纯地活着,抛开国仇家恨,难道不是福么?”
我嘴角泛起了冷笑:“抛开国仇家恨,师太,恕眉弯说不敬地话。此事与你没有必然的联系,你无法体会国破家亡地悲凉,虽然那时年幼,一切不知。可是如今得知,依旧有彻骨之痛。这恶梦纠缠我几年。难道就一句抛开能忘记的么?”
“时间,时间会愈合一切的,无论什么彻骨之痛,都会淡去。”妙尘师太一脸的平静,有种看淡世事的释然,令我几乎无言以对。
岳承隍看着我,问道:“你有何打算么?”
我清冷一笑:“我有何打算?你是希望我同你一样,明知故国破碎。还依旧在别人地土地上,享受着荣华富贵,置自己地先族于不顾。还是希望我削发为尼,青灯古佛呢?”我话语刻薄,说出后有些悔意,因为如此没有涵养的话,实在不该出自我沈眉弯之口。
岳承隍清浅一笑:“你说得好,也问得好,而我不配问这问题,也不配回答这问题。”
我浅笑:“没有什么配与不配。就连师太都告诉是误解,我又何必抓住过往的事紧紧不放。定数,定数,我不得不信定数这两个字。”
岳承隍抬眉叹息道:“当初大燕已是一片腐败。你父皇是一个懦弱的人,寄兴于酒乐,他不适合当帝王。再加上宗祖的江山本已腐朽,落入你父皇手上已是残骸,你让一个似残骸的江山,如何还能支撑起一片明亮地天空?朝廷‘混’‘乱’,关外地番王蠢蠢‘欲’动,民声怨道。能不被反吗?”
“可我听说若不是王爷接应当年的武平王,他也不能那么快一举夺下紫燕城,登基为帝。”我冷冷说道。
岳承隍点头承认:“是,当年是小王接应武平王,当时各地番王领兵起义,万民陷入于水深火热之中。而武平王地军队最为敏锐。他贤德仁厚,霸气凌凌。也最有资格成为一代明君。当时我想,就算我不接应,城池也迟早也陷落他人之手。我与武平王谈了条件,大军进入紫燕城后,不要残杀无辜,只需将皇上与皇后囚禁起来,给他们一处安逸的小殿,度过余生便好。因为我知道,任何一个叛贼,夺下江山,都要斩草除根的,紫燕城必破,我只是想赌一把。”
我笑道:“结果你只赌到了自己的求生机会,赌到了自己今日的荣华,可其余的人依旧被斩草除根,我说得对吗?王爷。”
岳承隍无奈地笑道:“说得对,是这样。当初大军破城,你父皇和母后已双双饮下毒酒而亡,你被托付给首领内监从皇宫后院的山‘洞’逃走,才侥幸活下来。当时我看到大军入城,势不可挡,已无闲暇顾及太多的人了。那些降服地人还是留了下来,许多奋力护主的人都惨烈死去。”我几乎在回忆当时惨烈的情景,就像我梦里一样,似血残阳,烽烟四起,血流成河,当时的紫燕城一片凌‘乱’。而我地父皇与母后受亡国之恨,双双饮下毒酒而亡,与我养父母之死居然相同。我甚至想象到,当时父皇母后令首领内监带我逃走的情景,我一定是他们最爱的‘女’儿,否则留下‘性’命的为何是我,而是我其他的兄弟姐妹?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是妙尘师太的声音将我从惨痛的梦魇中唤醒。
“错误就是这样酿成的,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,如果不是我,又是一番怎样地情景?”岳承隍惭愧地叹息道。
“与这情景一样,还会有两般同?”妙尘师太一句话,似乎是告诉我,也令我顿时醒悟了许多。这错不在于岳承隍,倘若没有他,结局会是一样,大燕被灭,国破人亡,自古以来江山沦陷都是这样的,再无第二种结果。而武平王能守诺留下他,给他在大齐国土上立足,给他富贵,已是难得了。想来武平王也不愿世人骂他背信弃义,毕竟失去人心的事,谁也不愿去做。他初登宝座,人心最重要。
我似乎还有许多的事想要问,但在这瞬间又似乎什么都明白。师太一句话说得对,是非过错,已是云烟。而我却为这云烟,在后宫争夺,犯下了新的错误。那么多人因我而死,真的是我地残忍吗?她们咎由自取,先行算计我,才会有因果报应。
因果报应,她们接受了报应,而我地报应又会在哪一天?尽管她们不是我直接害死的,但是却是因我而死。还有淳翌,为我盲目,当初楚‘玉’说是他欠我地,事实上,谁又真的欠谁多少?山河的成败,历史的风云,与相欠无关的。
看着岳承隍,我终究还是低眉叹息了。
只有窗外的那轮冷月,不解人情,依旧清亮温和地照耀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