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听史敬思语气有些不善,可郭崇韬面对这个晋军中大佬级的勋帅,也仍甚是恭谨,又沉声言道:
“李罕之鹰鸟之性,辜负晋王收容大恩,致使昭义军反而落于梁贼手中。而李天衢虽然于中原重挫朱温狗贼,又接连吞并宣武、忠武、河阳诸藩...不但方今势盛,已胜我军甚矣!今番要以驰援为名兴兵北上,怕是怕...也是觊觎昭义军藩镇领土。
自朱温狗贼之后,我晋国与其若为近邻,明面上固然是盟友。可是依我看来...久后也将为我晋国祸患,因为那李天衢...只怕现在开始,便已算计我军了......”
“哦?何以见得?”
虽然与李天衢关系亲善,可毕竟涉及到己方势力以后的境况,史敬思也登时留意,且看郭崇韬是不是在危言耸听。而注意到史敬思瞧向自己时的目光愈发凝重,郭崇韬继而又道:
“当初朱温狗贼悍然发兵,先行攻打李天衢所统掌的义成军,意图招拢河朔魏博、成德、义武几镇倒向梁国,而那时梁军兵法十万,又有魏博军罗绍威协同侵攻,节度使张归霸死守不住,不免失了义成军郑、滑二州...可将主难道就不觉得,李天衢那义成军丢的快,夺回来的也未免更快些了么?”
史敬思听罢,也不由微微点头,随即沉声道:
“说下去。”
“依末将看来,李天衢之所以能够迅速夺回义成军,很有可能先前便料定朱温狗贼的意图。也须遣人详加打探,郑、滑二州得而复失的战事中,是否因为李天衢预先在城中做过手脚......
倘若真是如此,那么李天衢便是有意要放纵梁贼入主河朔,先前坐视我晋国一时形势险急!待他打退梁贼几轮攻势,遂后发制人,复夺还义成军藩镇,进而对宣武军汴州形成直接威胁。
虽然朱温狗贼二十余万大军轻易溃败,也着实出乎于意料之外。可是那李天衢极有可能从一开始便利用我晋国,算计主公,而有意让我军与梁贼斗得更为惨烈,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。方今更是挟大胜之威,一举夺下朱温贼巢汴州,实力也迅速凌驾于我军与梁贼之上啊......”
郭崇韬这一番剖析鞭辟入里,史敬思的面色却是愈发的难看。他沉默片刻,忽的长叹一口气,心中又暗付道:
就算主公与李天衢共同对抗朱温,而能达成共识?先前我也极力促成与之联合...可到底是群雄逐鹿?哪里又有什么永远的盟友?若不是为同一个主公效命的袍泽同僚,彼此也难免尔虞我诈?相互算计...不过倘若一切当真正如郭崇韬所料?李天衢...嘿嘿,我知道你有雄才?可也当真低估了你的心机啊......
经过郭崇韬言语点醒,史敬思也难免动了火气。毕竟他对李天衢的印象极好?对他的态度也甚为率直?可史敬思到底是完完全全站在李克用一方的立场上设想的。所以一想到对方与自己来往时表面一套,暗地里却在算计使坏...他的心情也当然不会好到哪去。
但是史敬思深知楚乱世争霸,可不是江湖上豪直汉子因义气相投,而彼此烧香拜把做兄弟。现在尚还能保留得自家基业?乃至壮大实力的一方君主?哪个没有心机城府?史敬思也很清楚自家主公李克用的脾气,如今朱温虽然元气大伤,也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。朱温梁国一日不灭,明面上最好仍要与李天衢保持合作的关系......
只不过双方的关系,也已经开始貌合神离?而且以后彼此之间,也更要相互提防与算计了......
思虑一番过后?史敬思遂对郭崇韬授意道:
“你说的,也着实在理。不过无论怎么说?朱温狗贼,也仍是主公?乃至我晋国的切齿大恨?至于那李天衢...再如何与他来往相处?我自有分寸。
想必你以后少不得仍要与李天衢来往交涉,也切记尚不可对他流露出半点敌意。以后便是要对那李天衢多加防备...毕竟现在还不是与他公然决裂的时候,”
郭崇韬听罢,也立刻躬身领命道:“是!末将谨遵将主吩咐!”
史敬思又不由仔细打量起郭崇韬来,暗想道:
此子倒是心思缜密,能想到这一步,我先前倒是小瞧了他,也难怪主公会留他在身边听用...若是加以时日,这郭崇韬再多些行伍阅历,也未尝不会在我晋军中能当得大用...不过到了那个时候,我晋军的敌手,恐怕也就不止是朱温那狗贼了吧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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计策往往都会有破绽,难免有让人看破的可能,这个道理,李天衢当然清楚得很。
李天衢更清楚的是,如今自己趁势进取,又豪吞了朱温梁国几处腹心要地,无论是地盘还是领土都迅速扩张。就算先前未曾想算计李克用,晋军方面对他的猜忌提防心思,也照样会与日俱增。
因为群雄角逐到了这个时候,尤其以己方势力、朱温、李克用、杨行密等君主为首,没有谁会对另外一方甘愿低头服软。无论敌人还是盟友,任谁也都不会坐视别方势力一家独大下去。
所以有些阴谋算计,也是先下手为强、后下手遭殃,无论是哪一方,终究都会出招的。
可若说是刻意算计晋国,李克用麾下智谋之士纵然会有所觉察,却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。李天衢自问大概能揣度得清李克用的脾气,正因为他对朱温实在是太过痛恨,有些哑巴亏,他暂时也只能认了。想必以后彼此间也会出现摩擦与争端,但是朱温的存在,大致也仍能确保晋军会有所顾忌,而不会当即便翻脸决裂。
至少眼下而言,发兵北进,除了以支援晋军为名,也要在昭义军分得一杯羹之外。还有另外一个目标,也仍能与李克用达成共识:
背叛晋国,而倒向了朱温一方的李罕之,李天衢也不打算任由他能如原来的轨迹那般,能够逃回梁国去,又享得几年荣华富贵才病死身故。
所以这一次,李天衢安排人手梳理宣武军汴州民生政事之后,仍旧是亲自统领十二万大军,经由义成军北上,并接连派出小队轻骑哨探巡视。
义成军再往北进,本来是魏博军治下卫州(后世河南省北部新乡、鹤壁一带)、相州(后世河南省北部安阳市与河北省临漳县一带)。罗弘信父子虽然也倒向了朱温,可是如今梁军唯恐被李克用、李天衢联军截断了归路,已经大举收缩,自然也就无法再兼顾他魏博军的安危。
据探报罗弘信心焦如焚,也已然病倒,并将藩镇军务尽数交由他儿子罗绍威打理,李天衢也大概记得,罗弘信阳寿绝尽之时,按史载应该也就是再过两三年的事。而魏博牙军再是以剽悍而闻名,朱温二十余万大军都被李天衢杀得一败涂地,罗绍威还哪里敢出动前来硬碰硬?
便如先前李克用在魏博军地界横行无忌,而前往义成军白马津渡口与李天衢交涉之时,罗绍威仍旧勒令各处牙军死守城池,不得主动出战。李天衢遂也分拨部曲警戒附近县坊城郭,注意魏博牙军的动向,又继续挥军北进。
行不数日,便有斥候前来急报,禀说昭义军治下与魏博军呈犬牙交错状接邻,而位于相州以北的洺州地界,也已然发现李罕之所部军旅流窜的踪迹。